《安魂与狂想》
2018-12-18 08:59:07
  • 0
  • 0
  • 1


上帝之子死了,正因为这是不合理的,所以才是可信的;他死而复活了,正因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是完全肯定的。——德尔图良


只昂首向那穹顶,便收摄一切妄念

上帝即人子,荣耀即十字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

行在天上”——


在寂静里,世人以裸体去背叛死

以绚烂之光为通向天国的甬道

他面容枯槁,凝视犹如一片败叶

如眼泪寻找双瞳——那眸子空洞

这脱口而出的沉默,仿佛被锯断的时光

不仅仅是鲜血——

荆冠、紫袍、十四站的苦路

都因“受难”而成为信仰——


无数狂想的头颅在达摩克斯利之剑下踌躇

世人不曾懂他,以为血会白流

如浮云被抽出骨骼,不知所措

告诉你们:他的灵魂是一座“不安”的城

这“废墟”如此动人,如此

永垂不朽——


在创世纪下我遍种死亡,埋下一桩疑案

等待末日审判——

此刻下跪,或是复活的某一阶段

镜子是魔鬼吗?我以深邃

逼视拿撒勒人

囚他于肌肤和灵魂之间,任凭众神呼天抢地——


伊甸园的蛇,嫁接果实与谎言

我把唾液交给黑,稳稳勾勒出诺亚舟的下坠

颓唐的男女,在床单下咀嚼媚眼

陷阱里是爱,是十六岁的新娘

以童贞而出名——

请允许我以另一种宏大

来叙述这远古的殇事


黑夜由一些龌龊的睡姿构成

黎明之前,我们已无双目可闭

太阳似烈火,在第七日拷问每具赤裸的肉身

彼岸有鞭挞的回声,那么多救赎之门

为何全都虚掩?像不像真理

在世间一闪而没——


神的召唤宛如天赐般深沉

沼泽生出蜃楼之惑

“公羊”代替“以撒”迎向刀锋

——亚伯拉罕笃定的挥刃

我甘愿同他一样,做你忠实的仆人,俯首帖耳

甚至在你的血泊中溺死

以使我卑微的灵魂免遭哪位“总督”褫夺


如金币憎恨高尚,那叛徒晚到一步

正与哈德斯亲额,且在互吻中交流着不洁的血液

在节日里我们纪念出卖也纪念感恩,立下更新的约

圣徒却背负苦难来到罗马,宣扬爱是真理;爱是秘密

宣扬孩子的一滴眼泪比整个天国

更加沉重——


凡是默祷的,均应以莫大的罪在心底忏悔

悲悯来自动容,不料

却堕于今人乞怜的眼眶——

种种藩篱俱将我困于原地;困于饥渴与凋蔽

仍有人在制造火药和凶案

那黄金权柄过于耀眼,诱惑一切觊觎之人


君士坦丁眉间夹杂着帝国的隐忧

启示在权力腋下长成巨人

谀辞泛滥,探讨唇和地狱的缺口

施舍与交易同根,我看见

一头斑斓的利维坦在吞咽如己的爱人——


醉汉亦是醒者,面色里蕴藏烈酒的暴风

晚祷声音如雪,冷得没有一点涵义

修女们在不洁中质问圣洁

如壁龛中的圣像,宣讲同一段福音

毋庸讳言,这一切都是我们祭拜千年的神——


若在信、望、爱中彻悟生死与救赎的关系

请设想米开朗基罗如何安排一份哀悼

那雕刀之刃,足以杀死任何哲人

落日是杯底的余醉,理智如奴隶

批判是最黑暗的时代——


我们试图辨认公元前的神迹

意外发现白发在死后

依然生长

而十字架极像骨头,不敲亦空空如也——

要知道,许多燔祭烧出虔诚

许多宽容隔离我们于暴民和英雄之间

神是被“人”绑架的君主,无人懂的瞿然

而深锁于我脑内的松果体

是雅典和耶路撒冷拼命争夺的

苟且的王冠——


弥赛亚是拿性命交换的圣灵,死于高尚

死于使命,死于三枚铁钉步步楔入手足之病

泪如雨下,斧凿敲碎我们藏身的眼睛

是庆典,是来生;是惨叫

传自腰际——


为使荒谬变成信仰

繁星饮尽了黑夜,并在高不可攀处隐没

刽子手赚足了灵魂,刹那的欢愉

描绘出神圣的譬喻

“宝血”已滴尽

饮毕,我用谄笑遮掩颤栗——


落日如鞭,岂止是血,一道闪电就是一次

饕餮盛宴——

我想起客西马尼园之冷冽,为犹大一吻所憾

阖目哭喊,所有玫瑰在一夜间萎落

如你们的疲倦,终在属于他的那座城中永眠

天上的父,你的国降临之时,

世界必空无所有,我们仍活在

那一夜——


此作品已刊载于《天津诗人》2019年春之卷,谢绝转载


作者自评                               

                               《在孤旷世间里奔走呼告,只为救赎刹那的安魂与狂想》

       

        这首诗有点特别,很长,很晦涩。这就意味着作品在日后被发掘、被肯定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甫一定稿,我就告诉自己这应是一首在繁华盛世下自甘寂寞的独唱,曲终人散之际只待有缘人方见其本来面目——

        坦率的讲,我始终不能算作虔诚的宗教信徒,只愿把更多的时间来探寻生死和救赎的奥义!这首一百行的文字若是浓缩成一句话,就是——“灵魂的探路!不能否认当下社会物质生活丰富,精神享受上也是百花齐放,人人都能自得其乐。可在摇摆的裙裾之下除了无限光影迷人眼之外,还包藏了多少内心的荒芜和迷茫呢?如柏拉图的“洞穴之喻”,当下大众看到的只是投射到洞壁上的光影,而被“巧合”所释的那个囚徒在见到阳光的瞬间是极度痛苦而愤恨的,而返回“洞穴”于他而言又不谛于一场顾影自怜般的救赎之旅。

        一首诗的完成,必须要有生命的参与,要用眼泪和鲜血来书写,让读者真切感受到作者的脉动和心跳,要让每字每句都用血和肉来堆砌和铸就。所以我就把故事写成了信仰,又把信仰写成了诗。要坚信,当苦难发生,所有细节都被揣在心口,成为孤旷世间里最醒目的“红字”——

        让我们首先体味题记中德尔图良(中世纪基督教父)那句享誉千年的护教言,要知这是迄今为止最为辩证,最为悖反的宗教理论,我们可能有上万个理由来嘲笑其荒谬,但在笑容收敛之际又不得不承认其荒谬得如切肤般真实——我常常思索一个人是肉体的,也是精神的,那灵魂呢,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对于灵魂、信仰方面的东西较之西方来讲始终不够重视,孔子曾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知生,焉知死”。所以在我们的历史中与精神相关切的内容或者确切说某种“信仰”、“神祇”只作为一个功利主义的想象或工具而存在,并未涉及到个人的生存肌理中去。

        而在西方则不同,无论国力如何强盛,科技如何发达,在精神层面的依皈始终是个人最切身重要的事。况且一神教信仰从诞生之日起,虽经后世的教派分裂,但其精神主旨始终围绕着苦难—坚韧—重生的主线不断向前发展。那位诞生于现今以色列北部拿撒勒地区的少年以自身的宽忍和博爱成为救世主的化身,不论其是否作为教义中的“弥赛亚”用自己的肉身被犹大总督彼拉多判为用十字架钉死,来承担了世人从“伊甸园”起就犯下的“原罪”,也不论其死后是否不可思议的“复活”并在门徒中显现,这个故事同人类一样,应该说他是具体的,更是抽象的,关键在于从什么层面来把握和理解,你可以将其奉为圭臬,更可以把他弃如敝履。

        记得丹麦存在主义哲学家郭尔凯郭尔在其名作《恐惧与战栗》中所讲述的,犹太人始祖亚伯拉罕在上帝的召唤下将自己唯一的儿子“以撒”献祭,虽然在最后时刻被一只“黑羊”所代替,但这种独自面对上帝的困惑与焦虑却远非常人可以经历。在这本关涉宗教信仰的巨著中,他认为一个人只有通过实现个人的“信仰飞跃”,才能达到对上帝的真正理解。而我们在现今这个“众生喧哗”的时代一边要为生命中具体的种种欲望而奔波挣扎,另一边又要面对一切终将逝去的彷徨而独自承受,哪里才是可以逃离的“彼岸”呢? 谁才是来“救赎”我们的神呢?

        启示—出卖—赴死—远走—苦难—权力—变革—信仰—迷惘。可以说基督的历史就是人性的历史,人类的历史从不缺少上述任何一个环节,或许我们至今还处在往复的轮回当中。想想耶稣的诞生,他那传奇的出身和平凡的母亲,还有他对生命本质的觉悟和探寻,还有他那些门徒在达芬奇笔下如何完成最后一餐,尤其是那个为了30个金币而与死神哈德斯交易的叛徒。让我们想想客西马尼园的晚上,耶稣如何在彻夜的思索后决心以身殉难——而犹大总督彼拉多为了政治考量又毅然钉死这个“持异议者”以儆效尤。在他死后,他那些门徒在殓尸之际亲见其复活并在授意之下逃离是非的“迦南地”远赴罗马,宣讲他的福音。而接下来这个写满苦难的信仰又在古罗马放荡纵欲的大背景下被当做异端,他的信徒遭受了无数惨绝人寰的虐待与迫害。在这之后如我们中国人所讲的,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这个吊诡的小众信仰被一个叫“君士坦丁”的古罗马大军阀揉进自己的权力意识形态中,日后随着帝国(利维坦)的壮大被尊为“国教”。转眼间“启示在权力腋下长成巨人”一切都变了,“福音”成了交易、“救赎”变作“金主”,神父们摇身一变都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宗教大法官”,上帝被他所要拯救的人所绑架,连他自己都一脸瞿然!蒙昧而黑暗的中世纪啊!火刑柱上烧死了无数个上帝——直到十六世纪那个叫马丁路德的德国神父,冲出重围,冒着教会的枪林弹雨,推动了宗教改革,才把这个生于鲜血,长于鲜血;生于苦难,长于苦难的信仰稍微还原了一丝本来面目。如今人们又在现代化的浪潮中迷失了自我的本性和深刻,我想说,信仰是属于个人的事情,只有当独自面对上帝时,才会对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发起追问,才会摆脱内心的沉重羁绊。只有面对一切痛苦与欢愉心生悲悯,才能发现救赎于我们而言是一条探寻真理的路,而那终点就在十字架上,而十字架上的真并不是人类构造的真,而是上帝在爱的苦弱和受难中启示给我们的真。我们完全可以走向这启示,并见证这种真。上帝是超验的、绝对自在的,但他在十字架上成了人,并无辜地承受着此世的痛苦和折磨。上帝降临十字架上受苦,并非是实际替代人类受苦,而是给受苦的人带来他的爱,让受苦的人感受到他和他们绝不是孤独的,上帝与所有受苦的人同在——

        如今最大的困惑即是还有少数像我这样的人仍在雅典的理性和耶路撒冷的信仰中苟且着。当铁钉凿入耶稣血肉之躯的瞬间,哀嚎的惨叫是否能穿越时空,来到我们身边,在这个孤旷的世间回荡,让我们凝望远方的晚霞,仿佛每一抹都是凝固的鲜血,在以一种出奇平静的方式汹涌澎湃着!如果你柔软的心还会因此远古的殇事而生出恻隐,就让我们颤栗吧!让我们不在用脱口而出的沉默当做回答,愿我奔走呼告的只是一千遍忏悔文,在救赎最终降临的刹那它能为我们安魂,为我们狂想:天上的父,你的国降临之时/世界必空无所有,我们仍活在/那一夜——

 
最新文章
相关阅读